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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当前中国经济几个热点问题的看法

2009-02-18 来源:《理论动态》 点击数:5747

 

对当前中国经济几个热点问题的看法

王东京

 

一、消费品价格上涨:平抑物价不如补贴低收入者

近一段时间,有不少媒体记者采访我,被问得最多的,是居民消费品涨价会否导致通胀?这个问题大,笼统地问不好答。但如果只问近期GPI上涨能否带动膨胀,我的答案肯定,当下消费品价格上涨不会打动全面物价上涨,更不会诱发通胀。

很多人以为,涨价就是通胀。其实不然,通胀会涨价,但涨价未必是通胀。经济学大师弗里德曼说,通胀始终是货币现象。只有当货币供应过量导致货币贬值时,物价上涨才是通胀。反之,若是由于某些商品短缺引起价格上升,则不是通胀。

国家统计局公布,5月份的GPI3.4%,是通胀吗?不应该是。从数据看,上月的物价上涨,主要是食品涨价所致。据中金公司估计,食品涨价对GPI的贡献为0.24%,其中肉禽涨价对GPI的贡献0.6%;水产品为0.14%,蔬菜为—0.5%;而非食品仅占0.07%。综合起来,食品与非食品使GPI上涨了0.3%。加上去年5GPI环比是—0.1%,故今年5GPI与四月环比提高0.4%

由此看,近期物价上涨有三个特点,一是肉禽涨幅最大;二是食品涨幅超过非食品;三是消费品涨幅超过服务品。究其原因,是去年饲料价格居高不下,生猪饲养成本高,出栏价格低,养猪无利可图,造成今年供给减少;而另一方面,城市肉类需求有增无减,供不应求,肉类价格自然陡升。受其影响,部分消费者转向禽类和水产品消费,于是这类产品价格也随之升高。

显然,5GPI上涨是由于肉禽供应减少,不是通胀。但问题是,肉禽产品涨价,会不会带动下游产品涨价?会不会令全社会工资上升而加大工业成本,从而诱发价格普遍上涨?理论说,通胀即可由需求拉动,也可由成本推动。而我的看法,需求拉动通胀是对的,但成本推动通胀却大可商   

不是说成本不能推动通胀,而是这样必须有一个前提:就是商品全面短缺。马歇尔讲,供求决定价格,没有错。但若商品短缺,价格则由卖方定。道理简单,既然供给不足,皇帝女儿不愁嫁,价格当然要由卖家说了算。通行的做法,是成本加利润。如此一来,上游产品价涨,必使下游产品成本增加,而成本增加,又推动价格上涨,如多米诺骨牌,连锁反应,最终会导致物价全面上涨,货币贬值。

反过来,假如社会上商品普遍过剩,成本则不会推动通胀。比如猪肉罐头过剩,肉价上涨,罐头价格就不会涨。因为天下没有那样蠢的商家,产品卖不动还加价,即便敢加,消费者不肯买,高价也就形同虚设。同样道理,假若汽车过剩,钢材涨价汽车不会涨价;纺织品过剩,棉花涨价纺织品不会涨价;家具过剩,木材涨价家具不会涨价。由此类推,上游产品涨价,下游产品不涨,通胀则不会发生。

商品供大于求,价格转由买方定,是需求决定价格,价格决定成本。举猪肉罐头的例子,若消费者只肯花10元买一听罐头,猪肉涨价,罐头的成本从原来的9.5元增至10.5元,此时厂家若要赚钱,办法是压成本,否则,就只能天天赔钱,直到停产关门。从这个角度看,上游产品涨价,不会带动通胀,而是迫使下游企业改善管理,降低成本。

照此分析,当前中国经济整体过剩,肉禽等食品类价格上涨,不会引起通胀。再说,近年来我们的降级增速达10%,而物价上涨年均不到3%,相比之下,涨幅不算大,经济学说,只要把物价涨幅控制在经济增速之下,都是适度的。既如此,那么人们为何对上月3.4%GPI如此敏感、谈“涨”色变呢?

我猜测,这里有两个原因。一是对通胀理论不明就理,以为任何时候成本都会推动膨胀;而是传统思维定势,认为食品关系国计民生,价格不能涨。点已解释,不再说;而对第二点,我不赞成。不错,一直以来,农民都是在用廉价农产品保障城市供应,尤其是计划经济时期,政府通过价格剪刀差,让农业为工业积累大量资金。可今非昔比,现在是市场经济,我们为何不把农产品价格交给市场调节呢?

说农产品价格不能涨,是偏见。可以理解,吃惯了便宜的大米、肉禽,现在陡然涨价,很多人会不适应。但不适应,并不意味着农产品就不能涨。只要供不应求,工业品价格可以涨,农产品照样可以涨,这是市场规律。过去农产品过剩,价格下跌,是农民吃亏;现在农产品短缺,价格该涨价却不让涨,还是让农民吃亏。换位思考,站在农民的角度想,这样公平吗?

    其实,农产品价格适度上涨,不是坏事,至少有利于农民增收。多年来,我们希望农民增收,政府也千方百计。而眼下农民有增收的机会,为何不顺水推舟呢?长期以来,农产品比较低,农民不富裕,不是农业天生弱质,更不是农民不勤劳。相反,是为了保证城市需要,政府不仅让农民多增加供应,而且还不断地调控产品价格。

面对肉禽价格上涨,我认为,政府最应该做的,不是动用储备平抑价格,而是补贴低收入群体。食品适度涨价,对高中收入者的影响,其实微不足道,真正需要政府照顾的,只是低收入者。只要低收入者生活水平不下降,食品涨价则无伤大局。至少,政府不应该、也没必要为了让高中收入者能买到便宜的肉禽而牺牲农民的利益。

二、改善国际收支:人民币升值不如适度膨胀

不久前中美举行第二次战略经济对话,汇率问题仍是焦点。人民币币值该不该升?利害攸关,政府当然要慎之又慎,面对美国的压力,央行行长周小川回应:中国已尽力而为。而吴仪总理表态,人民不大幅升值会对中国经济带来负面冲击。大实话,说得好。

美国要求人民币升值,说来说去,摆得上桌的理由,就是美中贸易持续逆差。不否认,美国有逆差,但减少逆差,难道就得要人民币升值?李嘉图的比较优势理论,闻名天下,美国人不会不懂。劳动力价格低廉是中国的比较优势,美国的比较优势在高科技,只要加大高科技出口,互通有无,中美便是双赢。可惜美国扬短避长,用劳动密集产品与中国拼,棋输一着,贸易怎能不逆差?

其实,美国想扭转贸易逆差易如反掌。多年来,中国敞开国门,一直以市场换技术,蹊跷的是,美国不肯调整出口结构,却反逼人民币升值,为什么?再有,人民币升值,中国产品在美国涨价,美国消费者就得多花钱,世上哪有这样的卖家,拒绝物美价廉,而硬逼商家卖高价。表面看,似乎情理不通,但想深一层,醉翁之意不在酒,背后一定另有隐情。

看看20多年前的日本吧。当前日美贸易,日本也是连年顺差。到1985年,美国做东摆鸿门宴,邀请英、德、日、法四国财长到纽约广场饭店开会,中心议题,就是敦促日元升值,尽管日本不乐意,但迫于美国的政治军事压力,有苦难言,只得就范。广场协议前,美元对日元的比价是12401988年升至1120,而到1995年,又升至179,短短10年,日元升了3倍。

日元升值的后果有目共睹。出口受阻不必说;而日本企业为避开升值打击纷纷转向境外,导致产业空心化,政府却始料未及。自此,日本经济开始了10年的衰退。更严重的是,日元大幅升值,还在汇市上给了美国人可乘之机。举个简单的例子。比如美国财团在1985年用1亿美元兑换了240亿日元,等到1988年,日元升值一倍,那么用240亿日元就可换回2亿美元。不计利息,仅在汇市一个来回,三年赚一倍,而日本,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财富被美国掠走。

日本是前车之鉴,我们怎可重蹈覆辙?在前年诺贝尔奖获得者北京论坛上,欧元之父蒙代尔振聋发聩,指出人民币大幅升值是灾难性想法,那是让中国经济自杀。他细数人民币升值之弊,达12条之多。

问题是,货币问题错综复杂,政府该如何取舍才能趋利避害?

经济学说,资金自由流动、政府自由发钞权和汇率稳定,三者之中,最多只能取其二,不可同时兼得。假如一国要有自由发钞权,又要保持汇率稳定,那么就得限制资金流动。反之,选择了汇率稳定,同时允许资金流动,政府就不得自由发钞。显然,对中国而言,不可能限制资金流动,因为我们不可能闭关锁国,要稳定汇率,办法就是限制政府发钞权。

由此带出的困难是,由于中国外贸持续顺差,外储过万亿,加上国际游资的涌入,外汇供大于求,本币必然有升值压力,为了减压,央行不得已,只好被动地发行本币。可这样做,国内流动性会过剩,通胀势难避免。为了控制通胀,政府别无法则,必须回头压缩流动性。麻烦在于,压缩流动性虽可治通胀,但同时会推高币值,汇率又稳不住。

这正是我们的难题。按下葫芦起来瓢,怎么办?最近看文献,国内学者见仁见智,说法不一,而主流的观点,是压缩流动性。对此主张,我并不反对。但我认为,在稳定汇率与控制通胀之间,近期应先稳定汇率。尽管通胀会危害经济,需要警惕,但相比汇率上升,危害要小得多。何况在当前情况下,保持适度通胀不一定是坏事。

当下中美贸易摩擦,说到底,是我们的产品在美国市场卖得便宜。如果稳定汇率而保持适度通胀,国内价格上涨,出口价格则水涨船高,这样一来,既可堵住美国的嘴,又可避开人民币升值的冲击。与此同时,出口价格上涨,还会促使国内企业从价格竞争转向质量竞争,从而带动技术升级与产业转型。

从国内经济看,中国经济要持续高增长,一个前提,就是扩大消费。中国人口多,消费潜力大,关键是如何去拉动。比如,消费者有个普遍的心理,买涨不买跌。物价看涨,人们就抢购;物价看跌,便持币观望。由此推,政府要拉动消费,适度通胀就不失为一个办法。这几年房地产热销不退,其中重要原因,就是房价看涨。

当然,这并不是说可以放任通胀。凡事皆有度,通胀过高,也会给经济造成致命打击。所以要提醒的是,政府可以利用通胀,但必须调控有度,而且即使是适度的通胀,政府也得有补台的措施,至少有两点,一是提高社保标准;二是加息。前者可保护弱势群体,后者可维护储户的利益。

概言之,面对汇率上升与通胀,我选通胀,并非我赞成通胀,而是两害相权取其轻。好比破财与丢命,很多人选破财,并非人们喜欢破财,而是丢命的代价更大。

三、防范高通胀:加息不如控制货币供应

上文说,适度通胀不是坏事,但通胀率过高,对经济绝对有害无益。据两个月前的数据,国内整个银行体系存款余额为35.9万亿元人民币,而贷款余额为24.8万亿,闲置资金达11万亿。经济学说,流动性过剩,会引发通胀、导致经济过热,因此,为了防范高通胀,政府也应当重视流动性过剩问题。

要讨论的是,减少流动性,政府该如何处理?学界一直有人献言,建议央行大幅加息。我的看法,央行发行定向票据或提高存款准备金,都可回笼货币,办法对。但加息如何能减少流动性?简单的推理,流动性过剩,表明货币供给过多,而推高利率,只会减少货币需求,供应未变,流动性怎样减少?

我与加息观点的分歧,在对利率的认识。现在的经济学教科书,众口一词,说利率是政府调节经济的工具。利率是工具吗?老实说,我有疑问。因为按教科书的解释,利率是货币的价格。既然是货币之价,那么利率得由货币供求决定,政府怎可认为加减?奇怪的是,对一般商品价格,大家反对政府插手,可为何对货币价格,却反而希望政府操纵呢?

其实。我并不同意利率是币价之说。我的观点,货币的价格,不是利率,而是它的购买力。比如,一把斧头的价格是10元,那么反过来,则可说10元货币的价格是一把斧头。是的,作为固定充当等价物的商品,货币之价,只能用所购得的物品数量去表现。

还有个证据,可以支持上述观点。读经济史便知,利息的出现,不仅要早于货币,而且在没有货币的地方,付息现象也比比皆是。早年在中国民间,实物借贷很普遍,春借粮两斗,秋还两斗半。那多还的半斗,自然是利息。半斗“利息”除以原来借的两斗,比值就是利率。在这里,我们根本看不见货币,但利率却照样有,显然,利率是币价的说法不可信。

利率不是币价,但这也不是说,利率就可由政府操控。决定利率高低的,除了借贷之数,还有利息质量。那么利息为何物?它如何定?对此,有两位经济学家不可不提,一位是19世纪末奥地利的庞巴维克,他说,由于现在的钱贵于将来的钱,若现在想要提前预支将来的钱,那么就须付价差,这个价差就是利息。即是说,利息是货币的时滞之价。

另一位是美国的费雪。在庞巴维克比,费雪的观点大同小异,但角度不同,引出的含义也不同。费雪说,虽然人性普遍不耐,但成都却又高低之分,有人和不耐,有人稍耐些。于是,不耐的人要即时享受,就得用将来的期货交换稍耐人的现货,为达此目的,不耐的一方必须给稍耐的一方付息,简言之,费雪认为,利息是“耐”的报酬,“不耐”的代价。一个人越不耐,所付利息就越多,利率也就越高。

我赞成费雪的分析。仔细想,的确是不耐程度决定了利率。比如战乱时期,人们生死难卜,前景暗淡,于是不耐上升,利率通常被推高;反之,太平盛世,人们丰衣足食,人心安定,不耐下降,利率也下降。另一个例子,是国债利率与银行利率。为何国债利率通常要高度银行利率?原因是政府不耐,要着急找钱弥补赤字。再有,当下国内民间借贷利率为何也普遍高于银行利率?答案是银行审贷繁琐、时间长,有人不耐等待,宁愿支付更高的利息。

类似的例子多,不必再罗列。重要的,是费雪的利息理论究能给我们哪些启示。大致说,我认为有三点:首先,利率是由不耐决定,与货币供应无关。上面的例子,国债利率均高于银行利率,并非货币供应有何改变,而是政府与厂商的不耐导致了利率差别。由此推出的政策含义是,央行抬高利率,不能减少货币供给。换句话说,流动性过剩,不能用加息来解决。

其次,影响不耐的因素都是影响利率。比如出现了通胀,人们预期未来物价会大涨,不耐程度加剧,于是纷纷贷款消费。如此寅吃卵粮,利率肯定被拉高。这也是为什么通胀时期美联储要加息的原因。通行的说法,美联储加息是为了控制通胀,其实不然,恰恰是通胀引起了加息,加息只是通胀的结果,不是压制通胀的手段。弗里德曼说,通胀始终是货币现象,控制通胀的惟一办法,是收紧货币供应。

再次,脱离不耐价高利率对经济有害无益。还是举通胀的例子。假如基点利率4%,而通胀指数2%,那么市场利率应升至6%。但如果为了压制通胀,央行把利率提高到8%,结果如何?那一定是贷少存多。问题是,银行高息吸存却不能贷出,岂不要被憋死?若银行不想关门,自会设法变通。但只要银行把钱贷出去,需求就不会减少,政府控制通胀,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。

综上分析,利率只是市场信号,并非政府可以摆布的工具,因此,那种认为加息可压缩流动性的观点是错的;认为加息可压缩通胀的观点也是错的。对付通胀,关键在压缩流动性;而减少流动性,治本之策是增加进口、调减外储以控制货币发行。不然,货币源头管不住,总在下游动脑筋,东堵西堵,流动性仍会泛滥成灾。

 

 

(本文作者:中共中央党校经济学部主任)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责任编辑 林娜